孫昌璞:基礎科學研究中實驗與理去九宮格講座論關系探析_中國網

中國網/中國發展門戶網訊 科學的發展離不開理論與實驗的“相互作用”。理論為實驗提供了指導原則和預測框架;而實驗則為理論提供了作為事實依據的實際數據,通過驗證或證偽理論的方式推動理論的發展和完善。在物理學和天文學等自然科學領域,理論和實驗的互動作用尤為顯著。歷史上,許多重要的科學突破都是通過實驗對理論的驗證或挑戰而實現的。例如,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通過引力導致光線彎曲效應的定量實驗觀測得到驗證,從而得以確立。相反,邁克爾遜-莫雷實驗則通過速度拖曳的定量測量證偽以太假說,推動了相對論的提出。理論和實驗的互動促進了科學知識累積和科學真理的探索,極大地拓展了準確表達自然界基本規律的思想疆界。通過理論與實驗的這種互動,科學不斷修正和完善自身,從而更加深刻、更加普適、更加逼近客觀世界的真實。

科學家設計實驗時,不僅要考慮如何驗證理論,而且要考慮通過實驗的結果反駁和質疑舊理論、啟發新理論。例如,在物理學中,大型對撞機實驗不僅用于尋找希格斯玻色子以驗證標準模型,還用于探尋可能超越標準模型的新物理。正是通過這種思維方式,科學不斷發展和進步。胡思得回憶周光召在領導研制原子彈時與他的談話:“這次你要去基地搞實驗了。搞科學工作的,重要的是不要放過理論或實驗中存在的任何疑點。理論和實驗如果能夠一致,當然很高興,但如果理論和實驗有不一致的地方,一定要抓住,把問題搞清楚,因為從這種地方會發現理論或實驗的不足,有可能產生新的突破,這樣就推動了科學的前進,而且自己也可以成為有作為的科學家。”周光召的談話強調了開放性的學術思想和批判性的科學態度:科學研究不要輕易忽視任何疑點,而是要深入探究每一個潛在的矛盾。

周光召這一方法論的討論高度契合了科學哲學的可證偽性原則:通過反駁和質疑來檢驗和推動科學理論發展,不斷突破現有知識的疆界。周光召的談話無形中抓住了關于理論-實驗關系的“可證偽性”思想的核心。卡爾·波普爾(Karl Popper)是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科學哲學家和思想家之一,他提出的可證偽性原則對科學哲學乃至整個近代思想界產生了深遠而廣泛的影響。波普爾認為,科學理論的核心特征在于其可證偽性,即理論必須能夠被經驗事實所檢驗,并有可能被駁斥。一個理論如果不能被任何可能的觀察或實驗所證偽,它就不屬于科學的范疇,而是形而上學或偽科學。波普爾的可證偽性原則改變了人們對科學方法的傳統理解。科學方法通常被視為通過積累證據來證實理論的過程。然而,波普爾指出,這種方法存在邏輯上的缺陷,即證據的積累并不能最終確證理論的真理性,因為未來的任何觀察都有可能推翻當前的理論。因此,他提出了證偽主義(falsificati交流onism),強調通過試圖反駁而非證實理論來推進科學知識的進步。科學研究的目的,不在于簡單地驗證已有理論,而在于通過不斷的實驗檢驗、挑戰理論,通過發現和解決理論與實驗之間的矛盾,推動新的科學突破。

既然證偽主義不僅很好地闡釋了科學進步的本質、有形無形地影響了科學實踐,那么證偽主義的底層邏輯基礎是什么?本文給出的答案是以貝葉斯定理為核心的貝葉斯主義。本文將詳細論證,貝葉斯主義和證偽主義分別以不同的方式探討科學理論的驗證問題,且二者都是科學哲學中重要的理論,以及為什么貝葉斯主義更基本、更具實踐的特質?簡而言之,貝葉斯主義主張通過先驗知識(先驗概率)和新證據(數據)的結合,不斷更新對理論的信任度(后驗概率),通過實驗前后理論的先驗概率和后驗概率的更新來處理理論預言實驗結果的不確定性。相對于證偽主義非黑即白揚棄理論的方法而言,貝葉斯主義是依據概率調整進行理論更新,直至理論被證偽淘汰。這就是漸進可證偽性(progressive falsifiability):根據貝葉斯定理,當新的實驗理論的結果與現有理論不一致時,理論的后驗概率會降低,這相當于對該理論的證偽。反之,當實驗結果支持現有理論時,理論的后驗概率增加,提升了該理論的可信度。這種概率調整過程,本質上反映了科學研究的實質——理論的證偽與驗證的動態平衡,證偽主義只是它論證邏輯鏈末端的結果。也就是說,波普爾證偽主義是一種極端的貝葉斯過程,而在科學實踐中科學家通常奉行“漸進可證偽性”。從這個意義講,基于概率論的貝葉斯主義,不僅是證偽主義的底層邏輯基礎,而且使得證偽主義的科學哲學具有堅實的數理基礎。當然,貝葉斯定理的概念詮釋可能不具唯一性,這是這種科學哲學的不足之處。但九宮格是無論怎樣,通過貝葉斯主義來推理出證偽主義,無疑是科學哲學在理論邏輯上邁出了重要的一步。從這個意義上講,本文的分析表明了科學實踐并不正好反映證偽的寬泛性,“原教旨”的證偽主義在科學實踐中的實際應用可能過于狹隘,因為科學理論往往不是被單一實驗簡單地否定,而是通過證據數據積累來修正或最后否證理論。

從貝葉斯主義的視角看可證偽性原則

波普爾的可證偽性原則強調,科學理論必須具備能夠被經驗事實所反駁的特征。這一原則為科學理論設定了嚴格的檢驗標準。一個理論只有在能夠提出可能的反證情況下,才被視為是科學的。通過這種方法,科學家們能夠區分科學與偽科學,從而確保科學研究的嚴謹性和可靠性。這個原則要求,科學家們在提出理論時,最好要指出可以檢驗理論的實驗方法,并預設可能的反駁證據。例如,廣義相對論提出后,愛丁頓通過觀測日食期間恒星光線的彎曲,驗證了該理論的預言。如果觀測結果與理論預測不符,廣義相對論就會面臨證偽性的挑戰。

與可證偽主義相比,英國哲學家拉姆齊提出的貝葉斯主義,其根據實驗證據更新先驗和后驗概率來進行理論更新換代。它是得到了概率論和當代認知科學的諸多成果所支持的科學哲學理論。在貝葉斯框架下,后驗概率是根據取得的實驗結果推斷理論成立的條件概率,而理論預測能力則是指理論成立條件下推斷實驗結果的條件概率。顯而易見,波普爾的證偽主義與貝葉斯主義在科學方法論中有明顯的表觀共性:兩者都關注理論的可檢驗性與反駁性。證偽主義強調理論必須能被潛在的反例所否定,這看上去是一種科學革命的活動;而貝葉斯主義的理論實驗不斷迭代更新,更像一種“摸著石頭過河”的漸進變革,實現了理論的漸進可證偽性。貝葉斯主義把后驗概率作為理論修正和驗證的核心,本質上是通過概率論來處理科學理論的驗證和證偽問題,為理解證偽主義提供了新的視角,體現了科學理論在面對新數據時的靈活性與動態性。

在粒子物理中,必須預先有一個特定的理論,如粒子物理強弱電統一的標準模型。在高能碰撞實驗中,如果多次觀測到符合標準模型預言的結果,貝葉斯更新過程會顯著提高我們對標準模型的信心。這是因為即使以前的實驗結果導致新的先驗概率已經很高,但隨著實驗次數的增加,標準模型的后驗概率會越來越接近1,這種漸進的驗證過程使得標準模型被漸進證實,最終變成了實實在在的科學真理。這種通過后驗概率不斷驗證理論的過程,實際上反映了科學研究中的一種漸進主義。科學家通過反復實驗,不斷累積證據,以逐步提高對理論的信任程度。如果某次實驗結果與理論預言相悖,那么理論的后驗概率會驟然降低,甚至趨近于0。一次實驗結果對理論的沖擊可能遠超過多次驗證實驗的累積影響。例如,邁克爾遜-莫雷實驗旨在檢測以太風,以驗證經典以太理論。實驗結果顯示無論地球的運動方向如何,光速均無變化,這與以太理論預言完全相悖,導致該理論的后驗概率降至幾乎為0。這一發現推動了相對論的提出。通常,基于貝葉斯思維,科學家選擇理論預言反直覺的情況來進行實驗,因為其先驗概率較低。例如,在量子力學的貝爾不等式驗證了量子理論對非定域性的獨特預言,從而大幅度提升了對理論的信任(雖然量子力學已經被多次間接驗證,人們認為量子力學的直接推理貝爾不等式不需要直接驗證)。從貝爾不等式的理論實驗互動的例子看出,貝葉斯主義在指導選擇和設計的科學實驗時,提供了超越簡單的“證偽”“證實”非黑即白的獨特視角。

貝葉斯主義通過理論更新機制對科學理論進行淘汰,讓科學理論在實驗的鐵律下自然進化。科學家通過新實驗不斷獲取數據,計算后驗概率來調整對各理論的信心水平。那些與實驗結果比較相符的理論,其后驗概率不斷增加,逐漸得到認可;那些不符實驗的理論,其后驗概率則不斷降低,最終被拋棄或修正,實現了漸進可證偽性。由于經典力學在宏觀和經典世界中成功,但在微觀世界和高速運動中解釋力不足甚至無能為力,量子力學和相對論就應運而生。它們分別解釋了實物粒子雙縫干涉和預言了引力波,不斷提高了這些理論成功的后驗概率。相比之下小樹屋,傳統的證偽主義核心在于尋找反例來檢驗理論,而貝葉斯主義視角的理論則依賴連續演進的概率更新,更具科學進化論的特質。事實上,貝葉斯主義是通過量化實驗結果對理論信心的影響來體現的,同時還考慮到了理論的證偽性。這種科學方法論尤其在處理復雜問題時更為有效。例如,在復雜系統研究中(如利用耗散漲落定理研究氣候、氣象和溫室氣體之間的關系,尋找影響氣候關鍵要素的“指紋”),某些實驗結果可能部分支持或部分反駁理論,貝葉斯主義通過調整后驗概率來反映這種復雜性,而不是簡單地將理論歸為“被證實”或“被證偽”。貝葉斯主義通過概率更新機制,量化和動態處理科學證據,使理論的驗證和證偽更加細膩和漸進。貝葉斯主義與證偽主義的結合,展示了科學方法的靈活性和嚴謹性。

需要強調的是,從證偽主義角度看,科學理論的目的不是“證實”理論,而是通過實驗和觀察給出理論成立的邊界,而貝葉斯理論通過理論的后驗概率定量地刻畫了理論邊界的形狀及其由模糊變清晰的進化過程。從貝葉斯主義的視角看,科學理論的發展不僅僅在于其被證實的次數,更在于擴大其適用范圍和邊界的動態過程。每個理論都有其適用條件和局限,科學的進步在于不斷修正和拓展這些邊界,而不是簡單地累積證據來證實某個理論。科學理論在其適用范圍內能夠準確描述和預測現象。例如,牛頓力學研究宏觀低速運動,但在接近光速或微觀尺度上失效。相對論的提出,擴展了物理學的理論框架,明確了牛頓力學的適用范圍和局限。每次實驗都在揭示理論的適用邊界。例如,量子力學實驗結果揭示了經典力學在微觀世界中的失效。通過不斷地實驗檢驗和修正,科學理論得以不斷完善和拓展其應用范圍。當然,量子理論并不是對牛頓力學的簡單替代,而是對其在更大的范圍內的拓展。通過明確牛頓力學的適用性和局限性,科學家們得以從低速到高速、從宏觀到微觀更全面地理解物理現象的本質。這種對理論邊界的理解、推廣理論擴展邊界,正是物理學不斷進步的壯麗的動態景觀。

物理學實踐雙盲原則的困境與科學精神的必要性

在科學研究中,雙盲實驗是一種嚴格的實驗設計方法,旨在最大限度地減少主觀偏見和期望效應對實驗結果的影響。雙盲原則主要來自以人為對象的研究,如醫學和心理學等研究領域。它要求實驗的兩個關鍵角色——實驗對象和實驗執行者——對實驗的具體條件和假設保持不知情狀態。這樣,實驗對象的反應和實驗執行者的數據處理都不會受到心理因素或期望的影響,從而保證結果的客觀性和可信度。例如,在藥物臨床試驗中,雙盲實驗可以確保實驗組和對照組的參與者及研究人員都不知道誰接受的是新藥,誰接受的是安慰劑。通過這種方法,任何因期望或偏見產生的影響都被最大程度地消除了,從而確保試驗結果的有效性和可靠性。

在物理學中,雙盲實驗的應用相對較少,因為很多物理實驗依賴高度精確和復雜的儀器設備,所有研究人員需要對實驗的各個環節進行實時監控和調整。例如,在高能物理實驗中,研究人員必須實時處理和分析大量的數據,雙盲設計在這種情況下幾乎不可能實施。特別是波普爾的可證偽性原則強調理論必須能夠被經驗事實所檢驗和反駁。這一原則在實踐中要求科學家設計實驗時,必須考慮到理論可能被反駁的情景。然而,在物理學的許多領域,嚴格實施雙盲實驗去證偽和檢驗理論設計往往面臨巨大挑戰。利用貝葉斯主義的觀念,可以進一步闡明這一挑戰。貝葉斯主義強調通過不斷更新后驗概率來處理新的證據。物理實驗通常涉及復雜的數據處理和分析過程,研究人員在進行多次實驗時,不可避免地會參考之前的實驗結果。這種參考和比較不僅是為了驗證數據的穩定性和可靠性,也是為了剔除明顯的異常值。然而,這種做法可能會導致一種傾向性,即實驗結果逐漸趨于某個預期的值,偏離真實情況。

在李政道和楊振寧發現宇稱不守恒并建立中微子二分量理論之前,繆子到正負電子衰變的實驗分支比在一定范圍內是隨機的。李政道和楊振寧1956—1957年間發展的理論預言分支比應為3/4。此后10年,同一個研究組和不同研究組在不同時間進行了多次實驗,最終分支比的測量值穩定逼近3/4。值得注意的是,每一次實驗的誤差條都落在前一個實驗的誤差條范圍內(圖1)。這一事例表明,在物理學中,理論和實驗之間的關系不能“背靠背”地進行。單次實驗觀察無法完全獨立于理論而無偏地驗證理論預言,只有通過多次實驗才能逼近理論描述的“客觀實在”。在物理學中,證偽主義強調通過實驗來否定理論,從而驗證科學理論的有效性。然而,李政道和楊振寧理論有關的例子對簡單的證偽主義提出了挑戰。實驗雙盲原則旨在消除實驗者的偏見,使實驗結果更為客觀。但在這個例子中,實驗結果似乎不可避免地受到理論預期的結果和前一次實驗結果的影響。這種影響使每次實驗的結果逐漸逼近理論預言的值,而不是隨機分布的,這表明實驗觀察并非完全獨立于理論和前一次的實驗觀察,因為前面實驗的中值如果不超出前面實驗結果的范圍太多,就會被公布、被參考,影響后面的實驗。

從貝葉斯主義的角度來看,這種現象可以得到合理解釋。貝葉斯主義認為科學研究是一個不斷更新信念的過程,實驗數據和理論預期之間是互動的。每次實驗結果都會更新研究者對理論的信念,逐漸收斂到理論預言的值上。在這種觀點下,實驗不再是單純的獨立驗證工具,而是與理論相互作用,不斷修正和完善對自然規律的理解。雖然理論的置信度會受到實驗誤差的影響,但科學上證據的趨同性保證了這種貝葉斯過程的收斂性。

這個例子還說明,理論預言可以影響實驗結果的解釋和后續實驗的設計。盡管雙盲實驗可以減少偏見,但在科學研究中,尤其是物理學中,完全消除理論對實驗的影響是極其困難的。貝葉斯主義的觀點強調,通過多次實驗和逐步更新信念,科學研究才能接近客觀真理。多次實驗、不斷修正和驗證的過程,才是接近客觀實在的重要手段。這種現象揭示了科學研究中的復雜性;即使是嚴格控制的實驗,也難以完全避免理論的影響;只有秉承嚴謹的科學精神和學術操守,通過長期的、多次實驗才能更接近對自然規律的真實理解。

在貝葉斯主義框架下,后驗概率的計算有時可能會傾向于忽視或過度解釋那些與理論不符的“異常”數據。這種現象可以通過貝葉斯視角來理解:在多次實驗中,研究人員基于先驗知識和之前的實驗結果,不斷調整他們的信念和對數據的解讀傾向,并在后驗概率中體現出來。如果某次實驗結果偏離預期,研究人員可能會將其視為異常值或實驗誤差,從而不顯著改變他們對理論的信念。當觀察到與理論預期不一致或與之前實驗結果偏差較大的數據時,他們可能會選擇排時租場地除這些數據。由于觀測結果的總概率可以根據理論預測值進行分解,實驗人員在更新后驗概率時,刪除明顯偏離的結果會使更新后的后驗概率相較于原來的后驗概率更高于先驗概率。這種傾向性導致后驗概率的更新并非完全客觀,而是受到先驗概率、主觀判斷和經驗預期的影響。

這種主觀性和傾向性雖然可以提高數據的一致性,但在某種程度上削弱了實驗結果的獨立性和客觀性,使實驗結果不符合波普爾的可小樹屋證偽性原則。一方面,在物理學中,實驗設計和數據分析通常基于現有的理論框架。這意味著實驗并不是在完全客觀和中立的狀態下進行的,而是帶有理論預期和假設的。例如,在尋找希格斯玻色子的過程中,研究人員依據標準模型的預言,設計了大量的實驗,并通過復雜的數據分析方法來尋找預期的信號。這些實驗和分析方法本質上是基于理論框架的,并不能完全獨立于理論預期,實驗數據的使用和解釋都帶有一定的主觀性,而這種主觀性可能影響實驗的獨立性和客觀性。另一方面,在重復驗證的實驗中,數據的選擇和處理也可能帶有傾向性,盡可能接近上一次實驗的中值。研究人員通常需要處理海量的數據,會根據上一次實驗篩選和過濾其中的有效數據。這一過程不可避免地受到主觀的判斷和選擇的影響。例如,在高能物理實驗中,研究人員可能會根據上一次實驗預設信號模式來篩選數據,而這種篩選過程本身就帶有一定的主觀性和選擇性。這種主觀性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實驗結果的獨立性和客觀性,使實驗不完全符合波普爾的可證偽性原則。

綜上所述,由于雙盲實驗在現代物理學中難以完美實現,理論預測和前一次實驗的結果不可避免地會對實驗設計和數據選擇產生影響,由此可能產生主觀選擇數據等行為導致的學術灰色地帶。雖然這種灰色地帶的出現有其必然的科學哲學根源,但通過科學精神和學術操守可以盡最大可能地避免它。在涉及大量的數據篩選和處理步驟的物理實驗中,研究人員根據既有理論預測選擇性地分析數據,可能會無意中忽略或排除那些不符合理論預期的結果。這樣的做法雖然能使實驗結果看起來更為理想,但也容易導致對理論的盲目信任。如果選擇的數據只符合錯誤的理論,就“證實”了錯誤的理論,這會阻礙科學的真實進步。為了克服這個困境:一方面,絕對不能采取傳統的“實驗證實理論”的非科學說法,只能說“尚未”證偽;另一方面,不管結論如何,科學家必須嚴格遵循科學精神和學術操守,確保數據處理過程的透明和客觀。所有實驗步驟和數據選擇標準都應詳細記錄,并在同行評議過程中進行公開審查。

本文特別要強調的是,對待原理上雙盲原則有困難的物理學研究,科學精神要求研究者保持開放的心態,對每一個實驗結果都保持懷疑態度,特別是關注那些與既有理論不一致的結果。這種懷疑精神是科學進步的重要動力,它促使科學家不斷檢驗和修正現有理論。學術操守則要求研究者在發表結果時,誠實地報告所有實驗數據,包括那些看似“異常”的數據,以便其他研究者能夠獨立驗證和重復實驗結果。因此,只有通過嚴格遵守科學精神和學術操守,才能避免此類學術灰色地帶的產生。只有這樣,科學研究才能在客觀、公正的基礎上不斷推進,為人類認識自然規律提供更為可靠的依據。

量子模擬中“理論”的可證偽性分析

近年來,量子模擬(quantum simulation)在物理學研究中占據了越來越重要的地位。隨著量子計算和量子信息科學的快速發展,科學家逐漸認識到量子模擬不僅是一種新的研究工具,更是一種獨特的實驗性科學推理方法。理查德·費曼(Richard Feynman)首次提出量子模擬的概念;他認為經典計算機難以模擬量子系統的行為,因此需要用受控的量子系統去模擬其他復雜的量子系統,再通過實驗測量來了解該系統的行為。如今,量子模擬被概括為兩類:第一類量子模擬基本符合費曼的定義,即用可測可控的量子系統“甲”去仿真待研究的復雜量子系統“乙”,當現有理論無法基于當前計算手段計算出“乙”的行為時,“甲”的模擬實驗相當于對“乙”進行理論計算;第二類量子模擬則是用系統“甲”模擬實際實驗無法實現的物理系統“乙”,目標是預言新的物理效應和新物性、檢驗理論。例如,用冷原子系統模擬Bose-Hubbard模型的實驗,盡管被稱為“模擬”,但實際上是一種新實驗發現。這些實驗提供了對復雜量子系統行為的直接觀測,而不僅僅是對現有理論的簡單驗證。

傳統的理論研究往往依賴物理系統的數學模型及其解析解方法,而實驗研究則通過實際觀測和測量來驗證理論。數值計算和計算物理則借助計算機模擬復雜的物理過程。然而,量子模擬不完全屬于觀察、測量和計算這三者中的任何一種。它利用受控的量子系統(如冷原子、離子阱、超導量子比特等)來直接模擬其他復雜的量子系統,這一過程既包含實驗測量的直接性,又具備數值計算的靈活性,同時還能兼顧到理論的預言。量子模擬的獨特之處在于其能夠處理傳統方法難以解決的復雜問題。例如,經典計算機在模擬具有大量粒子的量子系統時遇到的“指數爆炸”問題,即隨著系統規模的增大,計算所需的資源呈指數增長。而量子模擬可以通過操縱較小的、可控的量子系統來模擬大規模系統的量子現象,從而避開“指數爆炸”這一瓶頸。這種能力使量子模擬有望在材料科學、高能物理、量子化學等領域展現出巨大潛力。近年來,利用冷原子系統模擬高溫超導體、用光學系統模擬拓撲絕緣體等研究不斷涌現,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人們對這些復雜系統的理解和進一步想象。

然而,盡管量子模擬具有許多優點,但它與傳統的理論和實驗方法相比,有內在的不足之處,存在原則上無法遵從雙盲原則進行證偽的科學方法論問題。量子模擬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是一種計算,但它并不是通過經典計算機的數值算法進行計算的,而是通過量子系統本身的演化過程來“計算”復雜的量子現象。在貝葉斯主義框架下,量子模擬的結果能否被證偽取決于這些結果如何影響我們對相關理論的后驗概率。如果量子模擬能夠提供新的、未被理論預測的實驗數據,則可能有助于驗證或證偽相關理論。然而,量子模擬在其方法和目標上存在某種挑戰,這使從貝葉斯主義的角度評估其證偽性變得復雜。量子模擬作為一種科學工具,其結果的證偽性在科學邏輯上存在明顯局限。由于量子模擬是針對不同的系統,往往無法提供決定性的證據來證偽被模擬系統的理論。因此,對量子模擬實驗結果的解讀和應用,必須保持謹慎和批判的態度。2023年,Science和Nature等國際期刊撤回了一系列關于“天使粒子”——馬約拉納費米子實驗證據的論文。這種曾被視為“諾獎級別的發現”,就是用納米線(拓撲絕緣體)-超導雜化體系對科塔耶夫系統進行“量子模擬”。其中,不少實驗物理學家迎合理論家低能近似給出的“重要預言”,忽略實際中弱化“重要預言”結論的數據。這種行為有的并非出于造假,但存在科學精神缺失、有意或無意迎合“理論權威”等問題。

與上面提及的問題類似,在量子模擬中,常常用K空間窄域能帶系統模擬基本粒子,這類“基本粒子”在實空間近乎一個平面波,無法準確模擬真實基本粒子的行為;用冷原子系統模擬石墨烯中的物理現象,實際上僅是對已知現象的演示,難以帶來新的理論突破,特別是通過難以構建的冷原子光晶格系統模擬易于制備的石墨烯材料,顯得本末倒置。用經典光學系統模擬拓撲費米系統,其實質問題在于光子和費米子的統計行為完全不同。光子系統沒有費米面,因此模擬費米面決定的物性常常只是運動方程的相似性演示。關于利用平面光子晶體模擬二維材料拓撲態的研究,基本上不符合科學哲學中的“奧卡姆剃刀”原則。因為這類現象可以有更直觀的物理解釋:無限大的平面光子晶體有帶隙存在,它禁止了頻帶相同的光在其中傳播,而實際有限大的二維光子晶體只有中間部分有明顯帶隙,邊緣上沒有,因此與帶隙相同頻帶的光只能在邊緣處傳播,形成所謂的“拓撲態”。這樣的解釋比基于有效演生磁場的解釋更直接、更簡單、更物理。

總而言之,量子模擬無法完全替代科學實驗和傳統的科學計算。從科學哲學角度看量子模擬也遇到一些根本性的挑戰,即模擬結果能否通過雙盲檢驗來提高理論的后驗概率。許多泛化的量子模擬只是對已知理論的演示,缺乏真正的新發現,其結果通常是已知的,這使得雙盲檢驗變得困難。庫恩(Kuhn)的科學范式理論指出,科學進步往往通過范式的轉時租會議變實現,而非漸進的積累。目前看來,在現有范式內進行操作的量子模擬很難提供科學研究范式轉變所需的突破性證據。其實,基于已被證明的理論精確計算出的現象也無需模擬。某些不太復雜系統的行為可以通過理論計算精確預測,在這種情況下,模擬實驗對理論進行驗證的意義有限。反而,濫用量子模擬可能帶來研究誤導性結果,影響科學研究的正確方向。

總結

本文把貝葉斯主義作為證偽主義底層邏輯支撐,從漸進可證偽性的角度深入探析實驗何以證偽科學理論的哲學內涵。作為貝葉斯主義的特例和推論,波普爾的證偽主義強調科學理論必須能夠被經驗事實所否定,為科學理論設立了嚴格的檢驗標準。一般的貝葉斯主義方法論,更強調更新理論的后驗概率,反映了理論與實驗之間的互動過程,提供了一種更為漸進和動態發展的科學研究方法。可以說,貝葉斯主義為證偽主義提供了數理邏輯基礎,使科學研究得以在證偽與驗證的平衡中不斷前進。貝葉斯主義不僅補充了證偽主義的不足,還強化了其科學哲學的邏輯框架,為理解科學方法論提供了新的視角。通過概率更新機制,貝葉斯主義能夠更細膩地處理理論驗證和證偽中的不確定性,提供了一種動態而漸進的科學研究方法。本文涉及物理學中許多具體實例的分析,展示理論與實驗如何在實際科研過程中相互作用,推動科學的不斷前行,并從科學哲學的高度警示大家理論實驗互動中可能出現的問題。強調科學精神和學術操守,才能避免這些問題導致的學術灰色地帶。

雙盲實驗通常被認為具有很強的客觀性,但在物理學中卻有源自科學哲學的深層次的實現困難。實驗設計和數據采納常常受到理論預期的影響,難以完全消除這種影響。例如,李政道和楊振寧提出的中微子二分量理論對繆子衰變分支比測量的影響,顯示了理論預言和前置實驗結果如何影響后來的實驗數據處理。這種理論對實驗的影響,使物理學中雙盲實驗的實施變得異常復雜,甚至不可行。量子模擬難以證偽的原因也在于其獨特的科學哲學的特質,它既不是簡單的實驗,也不是傳統意義下的數值計算,而是一種介于兩者之間的方法,旨在通過受控的量子系統模擬復雜的量子現象。然而,這種模擬常常面對理論和實驗的雙重挑戰。由于模擬結果往往已知、依賴既有的部分理論結果,如何確保模擬結果的獨立性和真實性成為一大難題。量子模擬的特殊地位和復雜性,使其在科學研究中的證偽性問題尤為突出。

雖然無法完全雙盲的實驗物理和量子模擬有內稟的不可證偽問題,科學精神卻可以在應對這些挑戰中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科學研究不僅需要嚴格的理論和實驗方法,還需要堅守科學精神和學術操守去避免科研滑向灰色地帶:在處理實驗數據時盡可能采取客觀的態度,確保在無法完全雙盲的實驗中,不能為了實驗理論符合人為地“極化”數據——依據理論結果定向選取數據和進行數據massage。科學精神不僅體現在對真理的追求和對數據的尊重上,還包括對理論和實驗結果的獨立性和透明度的堅持。只有這樣,才能有效應對雙盲實驗和量子模擬的困境。

總的來說,貝葉斯主義和證偽主義的結合,不僅拓展了科學哲學的研究范疇,也為科學實踐提供了新的指導原則。在處理理論與實驗關系時,科學精神的堅守尤為重要,它是避免科研陷入灰色地帶的關鍵。科學研究的進步,離不開理論和實驗的不斷互動,更離不開科學精神的引領。通過這種多層次的分析,本文為科學研究方法論的探討提供了新的思路和視角。

(作者:孫昌璞,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研究生院。《中國科學院院刊》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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